夏稚睁开双眼，翻身下床，从床底摸出那把灰褐色的油纸伞，匆匆朝外走。
“你干什么去？”何昌被他的动作惊醒，不由问道。
夏稚摆手，嘴角弯出一个笑容：“去凑个热闹。”
然后见机行事。
他省下后半句话，快步走出门外。
未出门时，还有些急切。出了门，反倒不急了。
门派出了这档子事，一众门人弟子怕被牵连，都闭门不出，连扫洒的仆工都躲了起来。
夏稚并不讨厌阴沉沉的天气，他尤爱这氛围。
漫漫山间，唯有一人独行，看着漫天黑云，天地无限宽阔。听着呼呼风声刮过林木，独行山中，自有一种静谧。
夏稚感到心旷神怡。
呼……
风渐大了，随着一道雷声，大雨忽至。
修武楼共有七楼，第一楼为接引，余下五楼各藏武功教授，最后的第七楼则是会议之所。
来到第一楼，楼门大开，内中却空无一人。
穿过石楼，大雨遮蔽了视线，只看到第七楼前隐约有几条模糊人影。
走得近了，才看清确实有人在楼前。
宴飞龙站在头前，身后跟了几个相熟的弟子，彭绍正在其中。
彭绍全身衣服早被打湿，冷雨冷风吹打在身上，从骨头里渗出冷意。但他却感受不到半分凉意。
满腔怒火在心中升腾，即便这雨再冷，也吹不灭他心里的火。
他已在楼前站了半天，亲眼见到从开始时的几十名弟子，到十几名，再到现在的寥寥几人。
彭绍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地知道这样做的后果，或是晋升无望，或被废除武功，或是逐出山门，但他已顾不了这么多。
眼前师长有冤，他又岂能不闻不问？
或许夏师弟当日所言，我应当转告教谕，让他小心才是……
彭绍心中默想，恍惚发现雨水不知何时停了。他抬头一看，一把油纸伞正顶在头上。
持伞之人赫然是夏师弟。
他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，随即又冷了下来，向前走了半步，躲开那伞。
夏稚笑笑，将伞重新挡在自己头上。
彭绍见伞并未跟着过来，一时气结，只是转念一想，这确实也是夏师弟的一贯作风，气便消了大半。
风不停，雨不住。
时间推移，大门依旧紧闭，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悲凉。
宴飞龙深吸一口气，沙哑的嗓子大声吼道：“修武楼未经查明，贸然定罪，如此不足以服人！”
身后之人随之喊道：“不足以服人！”
众人连喊三遍，声音不仅没有降低，反倒更大了起来，众人只感觉一股热流在胸间激荡，不吐不快。
“哼，尔等小辈也敢妄议门中之事！”
楼中之人终于出声，轻飘飘一句话，蕴含浩大内气，瞬间压下所有声音。
抵抗无用，言语亦无用。
在权势面前，热血被一头浇灭，心凉如冰。
夏稚走到宴飞龙面前，这个昔日的明日之星，如今满是狼狈。充满热情斗志的一双眼睛，此时也多了几分疲惫。
“师兄，看来修武楼诸长老心意已定，再耗下去也是徒劳，不如移步一处安全之地，再做商议。”
宴飞龙看着他，嘴唇动了动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回我寮房商议。”
“不可。”夏稚阻止道，“秘笈失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，门中弟子都在自己宿舍寮房，生怕沾上干系。师兄虽是外门弟子，独居一座寮房，但房间彼此相隔，恐隔墙有耳。”
“呼……”宴飞龙深深吐出一口凉气，似要将心中怨愤尽数吐出，“走，我们去论剑峰。”
“此地甚好，论剑峰是弟子比斗之地，山势陡峭险峻，藏不下人，此时正是一处绝佳的谈话之地。”
宴飞龙率先转身，走出几步，回首望去正见漫天大雨中，古朴的第七楼屹立峻拔，于诸楼中鹤立鸡群，高出同侪一头。雨丝打在楼上，添了一分肃杀，这一眼望去只见楼如巨兽，居高临下不屑嘲弄着无助的人类。
恍惚间，他感觉在那冰冷建筑中，藏着一双锐眼，死死盯着他。
只一眼，宴飞龙遍体生寒，一身炎阳功力在这寒冷前竟是一触即溃。
“走！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。
第七楼。
一双利眼冷视楼外，直待宴飞龙等人走后，目光方才收回。
“禀首座，楼下弟子皆已走了。”
砰！
清脆的瓷器碰击之声，茶盏交击若金玉清鸣。
随着茶盖轻启，缕缕茶香自屏风后散出。
这雅致怡人，沁人心脾的香气在另一人闻来却是心底一寒。
上次首座喝这味茶时，还是十年前。
那时的首座还只是区区管事，一盅茶后他便已成为一人之下，万人之上的首座。
修武楼长老首座。
“首座，宴飞龙名声甚大，颇能得人，弟子都对他信服。此人与孙教谕有情，定不会放弃营救，不如下手除之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
“一介外门弟子，能掀起多大风浪，不必理会，况且此人背后另有隐秘，贸然动手怕引人非议。”那人轻笑一声，“我早有暗手，静观其变便是。”
“我明白了，动不如静，此次动手已经引起门内骚动，若是再有动作，恐怕对首座不利。”
“你倒也有些长进。”屏风后的人轻抿一口清茶，眼中透出慑人冷芒，“终归是，投鼠忌器。”
论剑峰。
一行八人走在山中，行至一处小亭处，脚步停驻，看着茫茫大雨，默然。
良久，夏稚出声打破沉寂：“师兄，我已听说了此事经过。敢问此时是如何定罪的，证据为何？”
“那时我正在现场。”宴飞龙开口，语气带着疲惫，“我们正在练武，忽来一队内门弟子不由分说便锁上教谕。之后领头人前往四层，进入教谕的居所，掀开被褥后从中搜出几册秘笈。然后说起物证俱在，无从抵赖，之后就将教谕押送第七楼。”
彭绍接过话头：“我们与领头之人理论，不管如何询问，那人皆是不言，最后问得急了，才说是奉命行事。言及秘笈失窃之事重大，有任何问题只管去找长老。后来我们去第七楼询问，一个管事出来与我们交谈，关于此事详情他也是支支吾吾，一味敷衍搪塞。当我们说要见长老时，他瞬间换了一张脸色，态度冰冷，直言此事证据确凿，让我们速速离开。”
韩过道：“我们辩驳了几句，他便将我们赶了出去，并封上大门，之后我们便在楼前等待，之后的事你也见到了。”
夏稚思索片刻，反问道：“我首先要说的是，你们确定秘笈不是教谕所盗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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